文化园地

当前位置:首页 > 文化园地

文化园地

老李的岁月如歌 (中篇小说)
日期:2017-02-04 浏览次数:  作者:伍贤睿

老李的岁月如歌

(中篇小说)

(作者伍贤睿,系民建建邺区综合二支部支委、南京河西新城建设发展有限公司项目经理)

                                         

这是一部小说,更是一本纪念册。纪念的不仅是如歌的岁月,还是纪念孤儿、士兵、工人且爱国爱乡的老李!

2016430



                           

引子……………………………………………………………………3

第一章、孤儿…………………………………………………………5

第二章、老李的部队…………………………………………………7

第三章、工人老李……………………………………………………15

第四章、成家立业……………………………………………………19

第五章、新的生活……………………………………………………24

第六章、时代的主人翁………………………………………………30

第七章、乱作一团的十年……………………………………………36

第八章、种树乘凉……………………………………………………40

尾声……………………………………………………………………44



引子:

我是小李,今年30岁,在一家国有企业从事普通的生产工作。今年年底用刚发的年终奖加上这几年的积蓄买了一辆红色的高尔夫汽车。这是我的第一辆车,拿到车的第一时间,我想到的就是赶紧把它开给老李看看。

老李是我爷爷,一个普通的国企退休工人。现在依然住在单位上个世纪末分配给他的厂区家属楼里,家就在那个小区靠路边一栋家属楼的一楼,两房一厅的老式结构房改房;屋后有个叁拾平米的小院子,被老李打理的井井有条。今天我一进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浓烈的腊梅正在欢快吐着花蕊的芳香。而院子里其他如铁树、枇杷则早早被老李绑上了过冬的御寒包装袋。

我一边放下年货,一边急忙喊着老李出去看我的新车。老李放下手中印有光荣退休四个大字的茶杯乐呵呵的随着我出了门。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围着新高尔夫转了两圈,随即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轻手轻脚的坐了进去。我则坐在驾驶员的位子,兴奋的对他说:“老李,我也提前放假了。你想去哪里转转,我们开车出去兜兜风?”

老李腼腆的笑起来,说:“那就去附近的集镇转一圈吧!”

我听着他这么说有点不乐意了,嚷嚷着道:“那就是一脚油门的事情,太近了,咱们换个远点的地方吧!我们周末出去转个一整天也没关系的!”

老李和我是隔代亲,我们以前就喜欢一起出去逛花市、喝酒、打个小麻将什么的。这时候我瞅见老李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了一道光,随后就听老李悠悠的说:“那我们去竹镇转悠转悠?”

我知道那里是老李平日里经常述说过的地方,点了点头,两人系好安全带就出发了。


第一章、孤儿

老李本就是江北卸甲甸人,他自己说过对于他来说,到老了还能住在这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觉得特别的接地气。

老李1927年仲夏生,当时正值民国政府定都南京,老李的爸妈眼瞅着新首都的日新月异,听着同村在市区当学徒的阿龙说现在首都到处都在招人,老李的爸爸就托了阿龙给介绍到市区的工厂当学徒工,没过几年老李的爸爸当上了首都机器厂的工人。老李的童年生活是在农村的田间不断欢快飞奔一天,然后就在田间村口等着放工的阿爸回家。阿爸每次回来手中都会带着从码头带回来的两颗糖、一个竹蜻蜓啊什么的,老李觉得好不自在!

时间过得飞快,十岁的老李和小伙伴们还在田间快乐的飞奔。这一天他依然在村口等着坐船放工的阿爸,可是到了太阳下山,阿爸也没出现,村里的阿龙他们也没回来。到了傍晚,阿妈神色匆匆的将老李和比老李大三岁的姐姐拉到身边急匆匆的说:“阿兰,今晚你照顾好弟弟早点洗洗睡觉,不许到外面乱跑知道吗?我过江去市区的工厂找找你们阿爸,在家等着我回来,知道吗!”

阿兰和老李拼命的点着头。

可是阿妈这一去,老李就再也没等到过阿爸和阿妈的回来。老李等来的只有长江对岸乒乒乓乓的响,连来往于长江两岸码头的船也不开了。

再后来就看到村里的邻居们开始纷纷逃散了,村口的富贵叔匆匆忙忙赶到老李家,一进门就嚷到:“阿兰,日本人打过来了。你爹娘都困在南京城里了,你们赶紧跟着我逃命吧!”

姐姐听到这里眼泪水刷的就下来了,但毕竟是大几岁的姐姐,她一边擦着眼泪水,一边收拾了几件衣服和干粮。拉着老李的小手跟着村里人就上了西逃的路。老李临走时,还不忘记往自己的裤兜里塞进最后阿爸给的两颗糖。

跟着村里的一群人才走了半个时辰,老李就听到身后的枪炮声越来越大。路上先是出现了一小队穿着青灰色军服的国军小部队逃散,随后就是一队日本骑兵和自行车兵乌拉乌拉的叫嚷着赶了上来,日本兵见人群就扫射。冲到老李他们这群人面前的时候,两个嘶啦嘶啦的日本自行车兵想也没想,冲着人群这边就掏出了木棒子手榴弹,往人群里一丢就继续追下去了。这下逃难的人群立马炸开了,除了被放倒的十几个人,其他人等一下就四散逃串了。

老李后来回忆到只记得自己抓着的是姐姐的手,可是被手榴弹的冲击波放倒后,再起来抓着姐姐的手跟着一群人撒腿就跑,一直跑了两里地才撒手。等老李蹲在路边喘气的时候再看自己身边的早已不是自己的姐姐阿兰,而是本村邻居的一个姐姐。

1937年的年底,十岁的老李糊里糊涂的就这么和姐姐也走散了!


第二章、老李的部队(1)

前面的这段故事我是以前就听老李说过的,从此老李心里也知道父母应该在南京城里遇害了,可是毕竟自己和姐姐是逃出来的,所以解放后老李还找过姐姐阿兰。这里面的故事还是让老李自己说个大家听吧。

 

车开在省道的乡间公路上,我调低了车内的音响,试探性的问老李:“竹镇是你当年参加革命的地方吧?”

老李眯着眼睛,摆了摆手说:“那时候小,哪里懂革命是什么东西啊!”

我缠着老李说:“到竹镇的路还早着呢,你就跟我说说吧!”

老李拗不过我,记忆被拉回了七八十年前:

(为了加深现场感,后面将使用第一人称还原老李的话!)

和姐姐走散了的我游荡在江北大地的田间,又顺着刚刚逃散的方向跑了回去,那个被手榴弹炸过的坑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我也不敢细看,但是肯定没有阿兰姐姐,因为我没有看到她穿的花棉袄。我四下收拾了几张散落的大饼,找了个没血迹还算干净的包袱一裹,沿着小路离开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一个荒芜的村口我远远瞅见了一队日本兵。伴着夜色,一帮日本兵对着篝火咿咿呀呀的在唱日本歌。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看都认为这就是刚刚冲我们扔手榴弹的日本兵。我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就在村尾一个破屋窝起来了。我当时竟然越想越来气:要不是你们这帮日本鬼子,我还能和往常一样每天等着我阿爸带着糖果下班回家,我还有阿妈做的菜饭吃,我也不会和姐姐走散。我一边想着一边哭,最后迷迷糊糊的竟然睡着了。过了下半夜,我就被冻醒了,看着村口的篝火依然上蹿下跳,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乘着夜色就摸了过去。

真正摸到跟前,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让我去干掉几个日本兵,我也实在没这个勇气和能力。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他们骑的自行车就横七竖八的倒放在脚下,我也没多想,推起一部自行车就跑。

那时候小,也不知道推着自行车跑了多远,一直到天色发亮我才停住了脚。这下我才想到了害怕,这要是被日本人抓到肯定就要被死啦死啦的,我只好白天躲在山沟里不敢走大路。晚上才敢上路推行一段。那时候胆子也是真大,28大杠的自行车,我最多也就高出车子一个头,就这么一个人摸索着骑起来了。

那时候摸不到车子坐垫,先一只脚放在脚蹬子上,另一只脚踏着地就溜起来了。再等溜的熟练点了,就将另一只脚从大杠下面穿过去,踩着另外一个脚蹬子,俗称“淘螃蟹”,也就能蹬起自行车来了。这下我一天能骑出三十几里地,就这么骑着到了竹镇。

当时刚把车子骑得顺溜,我一兴奋就忘记了这是白天,竟也在路上骑了起来。在竹镇东北的一条土路上就被人拦下来了。前后几个手里握着钢刀和红缨枪的人就把我堵在了路中间。我的心突突地直跳,心想这下完了、完了。

没想到他们押着走了几里山路,到了一座营寨。他们把我带进去向一个张司令(此人是国民党省参议院张育之,最早在竹镇组织抗日民团的)汇报到:“张司令,抓到一个日本小奸细!”

张司令横竖看我不像小日本,虽然推着的是日本人的单飞自行车,但是看我身上穿的破烂成这个样子,个子又小。再听我口音也是当地的,张司令就和气的问我:“娃,你是哪里人啊,自己跑出来家里人知道吗?”

我听到这句话,心中积攒了多日的悲痛那一刻就全部爆发了出来。哭的简直停不下来,多少人劝都劝不住。张司令命人带我去吃饭,我一把鼻涕一口饭,边吃边胡乱的说话,他们这才得知我是和家人失散了的,张司令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鬼,看你怪机灵的,愿不愿意跟着我打日本鬼子啊。我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张司令又说:“你这么小,仗还轮不到你打,你会骑自行车,就留在我身边当个通讯员吧!”

他们给我换下来破的屁股都看得见的衣服,把我交给了一个江参谋。在这里,我平时就给江参谋跑跑腿,将民团的命令送到隐藏在竹镇山里的各个小队。闲时参谋们就会在三善堂门口拿着树枝在地上教我写字,再有个一年半载我就能认识民团命令上的字了。这样我就可以将命令记下来,如果在路上遇到鬼子检查,我就将纸质的命令毁掉,将口令带到。


第二章、老李的部队(2)

到了19398月,新四军的五支队突击到了竹镇,司令员叫罗大蛮子(新四军的团长罗炳辉,皖东抗日根据地的建立者,1946年在枣庄战役逝世,毛主席对其的评价是“正派耿直”)。我们也就被新四军收编成了新四军五支队的独立大队。我就又跟着到了新四军的五支队队部里。

     新四军接手后,我们独立大队的防区扩大了一倍。接手新防区后,我们的队伍深入竹镇西北部的山区了。虽然这几年竹镇几乎每个村落都被我跑遍了,可以自豪的说我是通讯员里最熟悉地形的;但是第一次离开村庄、往山林钻的时候我就出意外了。

那是一个十月的下旬,上级命令传达到支队已经是临近傍晚,我领了将消息传达到独立大队的命令,往口袋里揣了两个烧饼,就飞奔出了支队队部。

   这条山路我也是第一次走,也是听回来汇报的副连长说过,从往西走十里地,翻过两个小山头,在一个叫五棵松的地方往北再走五里地,看到一片竹林就到了。一开始前面的七八里地,借着落日的余辉我跟着车辙印子走的还算顺利。我盘算着带上小跑再有一个钟头也就能到营地了,在营地休息一个晚上,明早也就能回去复命了。

    可是当翻上第一个山头的时候一点阳光都没有了,我摸索着下了山。突然就觉得山谷里一阵阵的冷风袭来。我拉了拉衣领,把脖子缩在领子里,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找山谷里的路。就在这时候发现斜下里突然有一片亮光动也不动。我脑后一麻:坏事!遇上狼群了!

浑身已经僵硬的我,仔细扫视了一下那片悠悠的亮点,发现最起码有十只眼睛盯着我。我赶紧环顾四周,发现对面山坡上远远的有五棵大树。当时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劲,拔腿就跑。上山的路陡,我早已是手脚并用,这时候能感觉到后面的狼群也追上来了。跑到树下的时候,我几乎能听见身后狼的喘气声了。

找了一棵最高的松树,我就往上趴。这时候狼都冲上来了,我趴在一根树杈上看着五匹狼撕心裂肺的趴着地,使劲往上跳。眼瞅着头狼就要扑到我了,我又往上爬了一段。这才感觉到了一丝安全感。

    底下的狼也学乖了,不再无谓的努力,都蹲坐在树下呲牙嚎叫着。缓过神的我发现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深秋的晚风一吹,格外的冷。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狼也不叫了,坐在树底下板等。忙了这半宿的我的困意也上来了,生怕自己睡着了摔下去,我解下绑腿把自己绑在了树杈上,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了。睡着、睡着我仿佛听见远处阿爸叫着我的小名,我却怎么都没法挣扎起来,一会阿妈的声音也传到了我的耳中,我想呼唤阿妈,可嗓门里的声音怎么都传不出去。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身上暖洋洋的,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发现湿润了。等我睁开眼睛,天已经微亮,树下的狼群早已不见了,睁眼看到的是我们大队出来巡逻的三个战士,是他们的喊声把我惊醒了。

     带队的老胡说:小李,你胆子可真大,这一带狼群四伏,我们晚上都不出来的,也是夜里听着狼群在山岗叫唤了半休,我们这才打着火把出来看看,没想到赶走了这树下的狼,倒把你小子给救了,你命真大!下来吧,带你去营地给你压压惊!”

   

说到这里,老李给我指了指我们正在行驶的省道西北一片山头:快看,那边五棵松树还在,比当年高大多了!

“那时候在部队,长身体的我已经串到了一米七的个头。老李随即补充说道。


第二章、老李的部队(3)

老李的思绪好像已经深深的陷入在了当年硝烟弥漫的岁月中。

可是这一路话匣子打开了就没那么容易收起来:

打了八年日本鬼子,我从鬼门关闯过了不少次,最传奇的一次是1942年日本鬼子一个汽车大队带着皇协军两个团来扫荡,按道理我们的部队接到消息及时转移到山里就过去了,可是这次日本人不知道为什么总能追着我们团部的屁股直撵。这到后来过去了很久我才知道,他们这次来扫荡是带着特务大队的最新设备,追踪着我们的无线电信号一路追上来的。

我们团部撤退当晚刚刚在竹镇肖集山的上岗树林里落脚,日本鬼子就乘着夜色发起了猛攻。团部所有战斗人员加起来也就二百来人,被日本鬼子的一个大队包围住了,人员上整整五比一的数量对比,更不用说什么火力上的差距。

从听到枪声开始,至打到刺刀见红也就那么短短的十几分钟,团部的环形防御在夜色中多处被打穿了。我们就地组织了三十多人的突击队围着团长准备突围。团长是想撕开日军合围的一个口子突围出去。

到这个时候四五年的老兵们知道这次有可能被小日本包饺子了,个个都杀红了眼,有时候手榴弹才丢出去就跟着冲出掩体了。打到最后跟在团长后面冲出来的弟兄们只有不到二十个人了,等我们一路狂奔到接应的三大队时,团长腿部也负伤了。而我跟着翻进战壕的那一刻,也眼前一黑跟着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草垫上。他们告诉我,我被打穿了小腹,昏迷了七天七夜。到第六天的时候大家看我高烧不退,都觉得我肯定顶不过去了。没想到到了第七天的夜里,听到迷糊中的我不时的叫着阿兰姐姐的声音,都跑过来看我的时候,我烧也退了,喂我水也能吞咽了,所有人才相信我从鬼门关又回来了。

过了几天我能说话了,支队的医生开玩笑的问我:“阿兰是不是你相好的姑娘啊!?”我笑了笑没回他的话,他哪里知道那一夜我梦中见到了阿妈将厨房的炊烟悠悠的飘起,阿兰姐姐穿着小花棉衣一路小跑的喊我回家吃饭,我躺在家门口高高的草垛上,阿兰姐姐找不到我,我这才着急的喊出了阿兰姐姐的名字。这个梦后来打仗的几年里一直伴随着我。

    老李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是小时候就听奶奶说过,老李肚皮上有两个肚脐眼,小时候我们都以为他那是天生的,现在才知道那是从日本鬼子三八大盖的子弹打穿肚子留下的印记。


第三章、工人老李(1

过了五棵松,我们的车从肖集入口上了高速。当年激战过的小山头早已物是人非,只剩下这个方方正正的指示牌,上面端正的“肖集”两个字有谁还知道这里几十年前发生过的激战。我和老李在镇上转了圈,拎了盒草鸡蛋就匆匆回程了。在回程的路上老李谈性更加高涨了起来,眼中放光的他继续着他的回忆:

好不容易熬了八年,终于盼到了赶走小日本。我以为也能盼到好日子了。哪里想到国共又准备开打了,我们竹镇支队奉命撤出六合,据说要调防去安徽的大别山了。我当时真的是辗转反侧了几宿没睡啊,我当时在心里就对自己说: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啊!还要去他娘的大别山,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能离开故乡了。不论是从小晃荡的卸甲甸江边,还是跟随部队成长的竹镇大街小巷,好歹都是在江北六合的土地上,咱是喝着长江水长大的,我的生命早已和这块土地连在一起了。

去他娘的大别山,这小日本都打败了,总该好好过日子了吧!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不折腾了,我要留下来,我要回家去!这是我当时发自内心的呼唤。

调防前两天,我找到了郭政委(新四军的郭述申,后任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委员,中纪委副书记,1994年病逝)讲了自己的想法。郭政委黑着脸抽了整整一根烟没接我话,最后我看着他把烟屁股在鞋底上掐了,缓缓的说:“小李,就你这话按道理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毙了,你这就算是逃兵了,知道吗?但是想你这么多年枪林弹雨,日本鬼子封锁线闯过来的时候你连眼睛都没眨过,说你是逃兵,谁他娘的还敢说是英雄。我的老母亲在湖北孝感老家,我也很想老娘,但是十年了我连她一面也没能见到。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给老娘磕个头啊!谁又敢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不想家啊!”

说到这里郭政委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今天的谈话,我就当作没听过,你也当我没说过。但是如果让我发现了你离开,部队是不能接受的,你明白了吗?好男儿要敢作敢当!”

我沮丧的推门出去,走在路上我突然明白了郭政委的话里有话,其实他后面还有半句他没说:就是走也要悄悄地走。

我悄悄脱下军装,带上自己的随身物品,悄悄回到了故乡卸甲甸。那一年我,十九岁了。


第三章、工人老李(2

家里的土房子早已倒的没剩下几片瓦,我一打听才知道早我一步回到村里的人不少都进了永利铔厂(范旭东先生创建的永利化学工业公司铔厂)当了工人。

我也赶到厂门口看告示,一边全是刚刚回城的难民,排着队、拼了命的争着举手要到码头去扛大包。我则上前仔细看了看旁边告示上写着还招认字的年轻人当油漆工。我就坐在旁边的一个条桌上,拿着本子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和住址。在填写姓名的时候我停了一下,我突然想到自己可千万不能被部队的人找到,这是要被拉回去枪毙的。于是三思之下,在填名字的时候我就把名字改成了“李其杨”。

没想到填完表一盏茶的功夫,厂门里就听到有人喊着“李其杨”的名字,我先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这是在叫我,赶紧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上前去,穿着蓝色工装裤的工长说了句:“跟我走,上工去!”

由于是高级工种,我一进厂就发了蓝色工作服和手套。我还是第一次带上这种纱布手套,当时感觉真是很暖和、很柔软。

随后我们这批人开始跟着老师傅学习油漆工的基本功——调配、嵌批、打磨、擦揩、刷涂、喷涂、拉毛、照面、修补。虽然说学徒期没有工资,只有一点点生活补贴,但是每天中午有香肠和大米饭吃,还管饱。不出三个月我就长了五六斤肉。

在学成考核的时候,除了带我们的师傅,厂里派了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经理也来到了考核现场。因为现场将对我们这些学徒进行技能考核,还会评定出我们的技能分做甲、乙、丙三等。

经过一系列的操作考试,我在考核中拔得头筹,考了个第一名。随后的工作分配也是按照成绩来的,甲等油漆工去厂办制作宣传,乙等的被安排去给生产设备刷防腐和油漆,丙等的就只能去给厂房刷石灰了。

我拎着自己的小包,跟着皮夹克来到了厂办。皮夹克是从天津永利精盐厂就跟着范先生的大学生,一口天津腔,个头不高,但是特别精神,现在我还记得大伙都管他叫黄总(此人就是黄振华,永利铔厂子创始人之一黄梦曦公的小儿子,由范旭东先生抚养教育长大。据说这位牛人还是娱乐圈黄健翔的叔祖父,黄健翔的祖父是黄振武,又名黄汉瑞,也曾为永利铔厂的创建立下过汗马功劳,甚至范旭东先生的葬礼都是黄振武先生一手主持操办的。可见黄家和永利公司的渊源!),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却管着这远东第一大化工厂第一车间的生产。


第四章、成家立业(1

看完已经一派新农村景象的竹镇。回来的路上,我们的车子开着空调,老李被吹的暖洋洋的,也就拉低了风衣的拉链。我禁不住就问他:“你刚才说家里不是片瓦不存了吗?那你当时住在哪的啊?”

老李知道我在逗他说话,便回答我说:

富贵叔是1945年底从乡下回到了村里,富贵叔家的地也被去了永利铔厂收做了建厂用。他和婶婶就把紧邻厂子围墙的土坯房子修整一新,靠着厂门口做起了小吃摊,婶婶在家门口还收拾出了几分自留地,婶子在家种地。我回村里的时候,就是富贵叔收留的我。

后来看到我成为了厂里的正式工,婶子好心将自己亲家的侄女带回了家里。那天我下班回来,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挎着个帆布包,还带着个蓝色的有沿帽。到家时就望见厨房里还有外人,我也没当回事,打水抹了一把脸,坐在饭桌前和富贵叔说着厂里的事情。一会儿婶子和一个姑娘端着菜就出来了。

我也没当回事,给富贵叔斟满了酒吃了起来。席间我们聊到厂里的趣事,那个姑娘也憨厚的跟着笑了起来,那爽朗的笑声把我吸引住了。吃完饭,我偷偷瞄了一眼收拾碗筷的姑娘,做起活来倒是麻利的很,不过一双大脚给我印象太深刻了,和婶婶的三寸金莲比起来整个大了一倍还不止。

收拾完餐后的碗筷,婶子拉着那姑娘说了几句话,冲我喊着让我送送人家。我点了头和姑娘一前一后距离两米开外的走了出去,到了码头,姑娘跟我说了第一句话:“我走了,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回到家婶子就问我:“怎么样?”

我说:“什么怎么样?”

婶子急了,说:“秋芳啊!还能有谁?”

我不吱声,婶子扯着嗓子问:“到底咋样啊?”

我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虑:“婶子,我一个人,连个家人都没有,要不是你们不收留我,我早就睡马路上了,哪里敢想什么心思!再说我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就算有点想法,总不能让人家大姑娘和我也将就在您这二,是不?”

婶子拍了拍腿,麻利的说:“姑娘你也看了,干活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将来帮衬着你那是绝对没错的!你也别小看了自己,你现在可是厂子里的正式工了,多少人眼红的盯着你呢!再说了,她们王家不缺你那两间房。我来开口,让堂姐借你们两间房子先住下,不就齐了?”

富贵叔看我不说话,摇着团扇子走过来,用力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事,我看行!姑娘,不错!”

有富贵叔的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一个月后我拿着工资去给秋芳买了三尺花布、一双布鞋、四盒糕点、两包哈德门的烟,就到秋芳家把秋芳接了回来。


第四章、成家立业(2

“一年后我们有了第一个女娃,就是你大姑!”老李朝我笑了笑。

我赶紧凑着上去,回了句:“那您是赚大了,如果赶到现在,你要是没个三室两厅的房,丈母娘能让你进门?”

老李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了,故意将话题引到了厂子里的事情:

到了四八年底,我们厂子里的工人有些人已经知道了资方准备撤退了。当时的硫酸铔厂是老蒋的军工命脉,大炮和子弹的火药都是靠厂里的硫酸做原料制造的。

老蒋命令将厂子里的有用设备拆解下来,打包运去台湾。军队也特意安排了货船停在了我们厂子里的码头上。

我和厂里一拨要好的工友,在皮夹克黄总的带领下开始和军统的人磨起了洋工。要拆设备的时候,反应塔不是还在高温运转就是拆解的螺丝锈蚀无法扳动,只要能想到的办法,我们都想到了。反正就算带队的军统连长逼的实在紧了,我们就麻利的将反应设备塔的钢楼梯拆下来送到货船上,等连长再来催的时候我们指着几十米的合成塔怎么也没法爬上去,他们只好同意我们在底下重新搭起脚手架。

这时候我们还听说在南京城里的国民党空军飞行员(俞渤,原名俞兆海,国民党轰炸机八大队飞行员)驾驶着B-24重型轰炸机成功起义,起义时还向总统府和大校场机场投下了炸弹。这下更加坚定了我们要把厂子保存下来的决心。我们成为了厂里大家心里都知道、但谁都不说出来的地下护厂队,每每地下护厂队出动,厂里的工人们都明里暗里的帮着忙。

由于厂里的化工设备和管道三年大修一换,上一年废旧的设备管道拆下来刚一个冬夏。我就带头找到工厂围墙隔壁处理废品的废品社,老板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二话没说将没拆解运走的设备和管道原数奉还给了我们,我们夜里将拆下来的新设备、新机器藏在备品仓库。白天就将已经报废的设备打包往船上运。军统的那帮人都在忙着将自己的私货带上船,哪里有空拆箱检查我们送上船的设备是好是坏。

再后来,大家一起磨洋工,加上过年这么一耽误,就到了三月份。这时候传来连长江江面上的重庆号军舰都起义了的消息,吓得国民党的那支奉命来监督转运设备的军统部队都不怎么露面了,厂里的皮夹克黄总应付国民党催促起航的电话,回话总是一如往常般平静的说着:“好、好、好!快了、快了、快了!”

但是拆设备真正动起手的时候,厂里的工人就更加的慢了,最终熬到四月中旬长江封航前夜,我们给那艘起锚的运输船就装了些废旧设备、管道和支架等辅助设备离开了码头。看到货轮开走,我们提了小半年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因为我们知道厂里的核心设备成功的全部被留了下来。


第四章、成家立业(3

没过半个月,我们就迎来了解放军的军管会驻场。我们将厂子交给了来接收的解放军。

军管会当时来了个负责的赵姓副营长,他平时和我们护厂队的工人走得还算近,有时候和就我们围坐在厂部门前的广场晒晒太阳、拉拉家常。

赵营长这个山东大汉是从鲁西南一路打过来的,本指望接着南下解放广州和台湾,没想到却停在了大厂的这个地方。可是赵营长说上级首长交代了,一定要把永利铔厂看好了,这个厂是造弹药的原料厂,看好了这个厂比前线拼掉一个团还有用。

那时候我们挺喜欢听老赵讲打仗的故事,每当听到他说部队的事情我的思绪仿佛又被拉回到在部队的那几年。老赵还告诉我们全国长江以北都解放了,全国的交通和通讯也已经基本恢复了。有一次,中午休息我溜进厂部看报纸,坐在对面的老赵也在,他指着报纸告诉我,现在各地可以在报纸上寻找失散的亲友了。我盯着那张报纸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我心里立刻想到的是这说明多年以后我终于也可以找阿兰姐姐了!

后面的故事我听奶奶说过,那一阵子老李像发了疯一样的往城里跑,市军管会、新华日报社、军报记者站等这些地方都快被老李跑烂了。报纸和各地军管会也发去了无数的信息。报纸发寻人启事、寄信的钱也搭进去了好多,为这个事情差点连家里的锅都揭不开了。直到这时候老李才消停了些。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就是等消息的时间了。


第五章、新的生活(1

伴着冬日的夕阳,我将车子开回了家,我把脑海中的描绘说出来到:“老李,那段时间你是不是每天下班的第一件就是兴冲冲的一路小跑到门卫房看有没有自己的信啊。门卫丁师傅总是笑眯眯的摇摇手。听到这话后,你总是拖着步子慢慢的走回家,对吧?”

老李说:“不是你想的这样呢!我们洗个手,吃饭的时候,听我慢慢说给你听!”

寻人启事发出去盼了一个多月后,我的心情在得知你奶奶又怀上了你二姑才平复了些。这一日,我在工段上刷油漆,突然看到军管会老赵的小通讯员一路小跑地过来,冲着在架子上刷油漆的我喊道:“李其扬,军管会有人找你!快过去。”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阿兰看到我发的寻人启事来找我了,一边把最后一道油漆收尾,一边问:“什么人?”

小通讯员赶紧回我话:“部队的两个人,不认识!你赶紧去不就知道了吗?”

我赶忙跳下脚手架,来到水池边准备洗个手,然后去军管会。就在打开水龙头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不对,肯定不是阿兰!阿兰姐姐怎么会成了解放军呢?难道像我当年一样也参军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个军官了吧?再一想更不对啊,阿兰姐姐是个女的怎么参军的呢?可就算是真的参军了,这私人原因也不该今天是两个人来找我啊?难道是阿兰姐姐在部队成亲带着老公一起来认我这个弟弟的?

我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都像我预测的一样啊?那会是什么人呢?我任由自来水在我手上冲过,也不知道冲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李其扬,你咋还没去呢?”

我抬头一看,是我们油漆班的小段也拎着油漆桶下班过来了。我赶紧冲他挤出一丝笑容,说到:“这就去,这就去!”

可是我往军管会所在的厂部走过去的路上,心情那个复杂啊!腿上就像灌了几十斤的铅块,心情也越发沉重了:不会是阿兰姐姐,肯定不会是阿兰姐姐的!那会是谁来找我啊?只会是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部队的领导看到我发的消息,来找我了!肯定是来把我抓回去枪毙的,要不然也不会来两个人。肯定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明白为什么是两个部队的解放军来找我!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片黯淡。短短两百多米的去厂部的路,我走了十多分钟。在路上我差点都想到了再次逃跑,可是想想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光棍的时候了。我现在还有个里里外外操持家务的秋芳,还有个大丫头,秋芳肚子里还有个就要出生的娃。我不能跑,这次无论有什么劫,我都必须去遇上一遭。


第五章、新的生活(2

走进厂部会议室的那一刹那,验证了我路上的一切预测。不用看正面,光在门口看那个背影我就知道那是郭政委。我在门口将双手在工装裤上使劲蹭了蹭手心的汗,硬着头皮进了会议室。

郭政委和申干事招了招手示意我过来坐下。我当时已经紧张的不行,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坐到两人对面的,直到看见郭政委微笑的神情我才稍微镇静了些。

郭政委看出我眼神中的疑惑,赶紧解释到:“小李,我们是从报纸上看到你消息的,你和你阿兰姐姐那点事情我们部队里有谁不知道啊!”

我心里当时后悔死了,当时就想着找阿兰姐姐,就什么都不顾了。这不是把自己的信息全暴露了吗?自己还是给老通讯员呢,这点常识都不记得了,真是和平的日子过多了,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啦,悔死了!

郭政委接着说:“我们这是准备南下经过浦口,所以专程来找你的!”

我心里一惊,看来不一定枪毙我了,不过不会是还想把我拉回部队吧?这时候就算死我也要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了!

我的手紧紧拉了一下裤兜,缓缓的开口说到:“郭政委,不瞒您讲。46年,我一回来就进了铔厂,厂里对我们也很好。现在我们也响应共产党的号召把厂子安全的交给了军管会。我自己呢也结了婚,有了一个娃,媳妇肚子里还有一个。”然后我可怜巴巴的望了望郭政委,又喊了一声“政委!”

政委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你的事情赵营长都跟我说过了,你是个好同志,还是个好工人。看到你们永利厂的工人能过上这种安定且幸福的日子,努力的上班工作,下了班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们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嘛?”

郭政委回头看了看申干事,申干事也点了点头。郭政委说到这里,我心里才算松了一大口气。我知道看来我可能不会被带走,更不会被枪毙了。

郭政委接着说:“我们下午就要赶到浦口码头渡江南下了,这次见到你让我很欣慰。从我们部队出来的人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挺起脊梁做人,知道吗!”

我站起来,一个立正,下意识习惯的举起了右手。郭政委将我的手拉住:“小李,不用敬礼了。我的话你记在心里就行了。”

陪着政委,我将他们送出了厂门,又目送着他们的吉普车开出去一条街。望着吉普车一骑绝尘远去的景象,我心里百感交集。


第五章、新的生活(3

老李坐在饭桌上端起小酒杯,自己咪了一口一直最爱的洋河大曲。我能看出他眼神中闪烁着对往事幸福的回望。

奶奶这时候又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毛豆烧肉圆。老李拣起一颗毛豆咀嚼着,继续缓缓说道:

后来过了一年多,我倒是真去过一次市区卫生系统的招待所,这次是真的去见我的阿兰姐姐的。阿兰姐姐是50年来南京出差的,当时她已经是广州军区第三医院的护士了,见到我的时候她也不再叫原来‘李潮兰’的名字了。

她说自己当年和我在逃难的路上被日本人冲散后,就跟着村里人一路乱转,结果就成了难民,当时树根草籽什么都吃过。逃难到安徽境内实在饿的走不动了,就倒在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口。大户人家姓刘,管家也姓刘,刘管家看着阿兰可怜就禀报了老爷收在院子里当了个下人。那时候每天三更天就要起来洗衣服,也就能糊个勉强能吃饱,迷迷糊糊的干了七八年,阿兰说人饿就不会想其他事情。

到了45年,刘老爷据说是通日本人的,就被枪毙了。阿兰也没了去处。

正好野战部队医院缺人,阿兰又一直干着洗洗弄弄的事情,就跟着进了部队医院,从洗纱布开始,跟着四野的部队医院一直洗到了广州。一路上洗了有上万条纱布。部队医院到了广州就地驻防了,阿兰也在广州安顿了下来。

这次阿兰是随着医院后勤部主任来南京采购棉纱等卫生器材的。这才有机会来回南京来看我的。

老李最想知道阿爸、阿妈的下落也在这次会面中有了消息。

阿兰在逃难的路上就听从市区逃回来同村的人说起了,阿爸当时在城里的机器厂是最早被日本人占领的区域。阿爸和工友躲在厂里,乘着夜色抢了一支三八大盖。结果日本人满城追他,最后在城北的城墙洞内把他抓住,架到了下关码头,和二十几个国军被俘士兵一起枪决在了码头。

阿妈坐渡轮过江以后,市区已经失去了秩序。很快就跟着难民逃进了难民区,就再也没人看见她出来。


第六章、时代的主人翁(1

老李还来不及慢慢玩味这迟来的丧亲之痛,恢复生产、迎接新中国建设的大潮就又把老李推到了风口浪尖。

厂里的资方厂长侯德榜也在49年乱世时避居到了印度,侯总当时是厂子里的技术一把手,厂里一时没了主心骨。可是谁也没想到共产党的元老以真挚的态度去请侯总共商国是,终于将侯总请回了新中国。还任命其为公私合营永利化学工业公司的总经理。

这是我以后来者的身份了解到那段岁月的大背景。但从老李口中说出的故事却是那么生动朴实。

老李喝完了三杯洋河大曲后,又吃完了奶奶端上来的一碗青菜肉圆汤。抹了一把嘴,拉着吃完饭的我来到了客厅。这个时候暖暖的阳光撒进了客厅,照在老李微醺的脸上,可以清晰的看到老李脸上一道道的皱纹已经绽开了花。

老李的记忆飘飘荡荡的又回到了那段岁月:

解放后,厂里又招了不少年轻人。我们这些在厂里四、五年的工人真正成了厂里的顶梁柱。二十出头的我已经开始带徒弟了,记得一个刚进厂的徒弟小姚,每次早饭都能吃三个鸡蛋饼。且不说他多能吃,就这每天吃的起三个鸡蛋饼的豪气,也说明当时我们的工资福利有多好。解放前夕,国民党法币崩溃,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候不发法币和金圆券了。厂里折算给我一个月的工资是八斗八升米,我一个人工作挣的钱不但养活着你奶奶和两个丫头,还时不时能给家里添置点家具、物件或零食什么的。不敢说我们的工资是南京市各个工厂最好的,排进第一阵容我是很有信心的。

当然啦,这种好日子也有尽头的,解放后厂里恢复生产初期需要修复很多设备,试车也需要大量的原料,这些都需要大笔的资金。厂里贷了大笔的资金,每期的还款都让公司压力山大。

侯总亲自给大家开会,他操着一口浓浓的闽南腔动情的告诉大家目前的困难,希望大伙共度困境。你说也是,那时候的工人们也真的是有爱厂如家的觉悟,大家毫不犹豫的同意全员少发四分之一的工资,帮助厂房解决资金的困境。在会场侯总也拍着胸脯表示,工友们的拳拳之心,公司一定在步入正轨后将这些工资如数一并发还给工人们。

再到后来,公司生产步入了正轨,资金也越来越充实。还完贷款的侯总也没有食言,又召集大家开会讨论如何将那四分之一的工资发给工人们。工人们也真的豪迈,最后大家协商的结果是,工人们也不再要那四分之一的工资,厂方也再拿出一部分钱,兴建了名噪一时的工人俱乐部、洗澡堂、礼堂、工人宿舍等大量公共建筑。这一时期,我们吃完了晚饭都是要去工人俱乐部的。当时最早一批在南村盖起的两层小楼的公寓房,我们就分到了一套,门口还有个小花园,一棵大桂花树,每年秋天都开着双层的桂花,香气四溢!

说到这里,奶奶端着脸盆和热毛巾进让我们洗脸。搭了句话:“老头那时候天天泡在俱乐部,那交谊舞什么二步、三步、四步都是溜的很呢!”

老李瞪了奶奶一眼:“哪里有二步啊!”

奶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对着我说道:“你不知道吧,老头当年还是工人合唱队、口琴队的铁杆呢!”

老李听的反倒挺高兴,跟着说道:“那时候厂里还有溜冰队、乒乓队呢!”


第六章、时代的主人翁(2

    我也不合时宜的开跟着开起玩笑,奚落了老李:“原来你们那时候光顾着玩啦!”

老李心花怒放,也没有责备我,而是继续开心的叙说着:

那时候的忙是你们没法体会的,白天是厂里的调试、生产、检修,到了晚上我还要忙着搞厂里宣传,那厂里宣传栏的美术字可是让我忙坏了。经常连下班后最喜爱的康乐球都没时间搞起来。

我知道这种现在只有在老年俱乐部才能看到的游戏了,两个老爷子一人拿一根长长的球杆,在一个一米见方的木制球台上将象棋形状的各色康乐球纷纷打下落袋,先清盘的为胜。我小时候看过老李一边叼着烟、一边一杆杆的将球清落下袋,走位那个精准到位,绝对有丁俊晖的专业风范。就在我还在回忆着康乐球趣事的时候,老李又开了腔:

    到了1959年,恰逢建国十年大庆,全国召集各地工人参加国庆游行的准备工作。我们当时负责游行标语的制作,前前后后忙了二十几天。那也真是没日没夜的干,九月初的北京天气甚好,我们在露天干活,干到夜里累了抓起一个外套就横七竖八的在帐篷内外睡一会,天蒙蒙亮就起来接着干,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这么有激情呢!

不过最难的时光也紧接着就悄悄的来了。60年开始的三年自然灾害时,家里已经有五个娃了。一开始也没觉得有多严重,春季只是菜场卖菜的少了些,没过多久就知道事情的严重了。厂子在长江边有码头的,那一年靠近夹江的这一段水位低的不成样子,江对岸的农民经常划着小船过来要饭。这是很多年来从没见过的。

再到后来,进厂上班的路上要饭的越来越多,我才发现事情的严重,这是当年38年小鬼子在的时候才有过的景象。

从那时候起,我每个月的香烟钱能省就省了,家里的钱也不敢敞开头花、随随便便给小孩们买东西了,这样总算攒了点钱。现在想想当时厂里真心不错,到月发工资,一分不少。再后来我们实在没吃的,关键是菜场啥都没卖的,我就和你奶奶周末借个板车走上三十里地,到六合的饲养场去买上一车一车的胡萝卜,飞机包菜什么的回来充饥。

那时候你几个姑和叔叔都十来岁,都在长身体的时候,我们把拖回来的胡萝卜切成块,放在米饭上一蒸,就成了家里最好的美味。可就是这样大家还只能囫囵吃个半饱。趁着我们不注意,你姑他们总是偷偷的溜上房顶顺个胡萝卜下来,几口就生啃完了。我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为这事你姑他们没少挨你奶奶的揍!


第六章、时代的主人翁(3

记得那时候我们最荣耀的是每天蓝色的工装服一穿,帆布工具包背着,左胸前再别着一枚红三角的厂徽,手上推着一辆28的永久大杠。那真是走到哪里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你们听说过厂里工人凭着厂徽就能赊账的故事,那是真有的,不过被人们传的邪乎了。其实这个赊账的工人,我就认识,叫刘方。当年到了星期天,工人们没事,就会坐着摆渡从南厂门码头过江,进城逛逛、买买东西玩一天。

刘方是53年进厂的焊工,平常人就比较活络。老人们都知道南京城下关码头附近有家江苏酒家的老菜馆,那时候我们也都去过,刘方也常去。一来二回的就和掌柜的也认识了。那个星期天他在那里吃了晚饭准备坐轮渡回厂。刘方和一个也在店里吃饭的玉器商人攀谈上了,当时刘方正在处对象,又正好看中了对方手中一个戒指,两人谈的合适刘方就买下了那枚戒指。

可是买完才发现身上的钱付了戒指款,就不够付饭钱了。只好硬着头皮找到了掌柜的,掌柜的看是永利厂的熟客,也没太当回事,开玩笑的说:“那你把厂徽留下来,下次再来吃饭的时候一并付钱,行不?”

刘方觉得不好意思,也就把厂徽放在了掌柜的那,临走的时候还千叮铃万嘱咐的说千万收好别搞丢了。

可是回厂的第一天就全厂知道了,星期一上班进厂的时候,正好遇上厂里风纪队检查,所有工人必须穿着工作服进厂,厂徽别在胸前。只有刘方没了厂徽,一眼就被检查的人揪了出来。刘方也没当回事,就把厂徽压在江苏酒家的事情说了,说完就被叫到厂长室被一顿臭骂,说丢了厂里的脸,让他上午就去给人家把钱送回去。

从此厂徽赊账的故事不胫而走,越传还越邪乎。那时候我们可把厂徽当作无上的荣誉,厂里谁能这么不要脸的真拿着厂徽在外面赊账啊!


第七章、乱作一团的十年(1

老李喝了一口最爱的碧螺春,把头向沙发后靠了靠。

我看出了老李对厂子的无限眷恋和热爱,对家乡的归宿感让他一辈子再也没有离开厂区。

没想到却听到老李的一声叹息: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自然灾害,才过了两年舒坦日子,公司试制的碳化法合成氨流程的制碳酸氢铵新工艺也上线了,全厂当时为之一振,以为大生产就要开始的时候,没想到文化大革命就来了。

看到外面乱作一团,很多厂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破坏。我们这些在厂里贰拾年的老工人们再一次下定决心,绝不能让他们把我们的厂子给破坏了,这可是我们省吃俭用、一砖一瓦建成的厂子啊!

于是十几年前的一幕又诞生了,不过我们这次再也不是地下护厂队了,我们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工人护厂队”。每天24小时,我们三班倒在各处值班,几个厂门口栅栏、沙包什么都准备的好好的。各个门卫和碉堡上全通了电话,发现异常情况随时调动。厂子前前后后被冲击过十几次,由于厂子的围墙高,我们又提前把探照灯拉上了,护厂队每次都能及时处理准备进犯砸场的红卫兵及“八二七”。

最厉害的一次冲击是红卫兵直奔南厂门的,浩浩荡荡可能有好几百人,光红旗就扛了一百多面。我们站在合成塔顶瞭望哨的工人一早就发现了他们,吹起一长三短的哨子通知我们。我们将厂门口的沙包垒结实,又拿出两百多米的消防软管接在了消防栓上,以防红卫兵扔自制燃烧弹,谁也没想到这一招最后突发了奇效。红卫兵小将看强行冲击厂门不果,拿出了自制的燃烧弹扔进了厂门,接着乘大家后退的空当,纷纷上来搬路障和沙袋。我们在护厂队长老冷的带领下,大家打开消防栓,一股超强的水压喷涌而出,瞬间扑灭了地上的燃烧瓶。接着我们将高压水龙头喷向一斤攻进厂门口的红卫兵,小鬼们一个个立即被冲的鬼哭狼嚎的抱头鼠串。这一战成名,好一阵子没有人再来挑战厂里的工人护卫队。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八二七”带着炸药干倒了厂区北面最矮的一处围墙,一拥而入。当时我和小陈几个人正在值夜班,提着棍子,吹着哨子带头就冲了过去。当时的情况真的是以一敌十,我们带着安全帽,手拿铁锹和冲进来的百十来号“八二七”就干上了。虽然我们人少,一会儿就处在了下风,但是听见我们的工友从四面八方吹着哨子赶紧增援过来,这下我们心里有了底。


第七章、乱作一团的十年(2

依靠着我们手中的铁棍和木棍,我们且战且退。看到四面八方马上就要赶来的工友,我们看到了希望。就在这时,“八二七”的头头把手一挥,一伙人将我们十几个人围着,几个人上来就和我们肉搏,当然这伙人也没少挨我们棍子。结果我们上了他们的道,他们这次突袭准备了两套方案,一是攻入护厂队盘踞的厂部,如果攻不下来就采用第二套方案,抓一波人走。

在工友们赶上来之前,我们十几个人就被他们连拖带拽的从围墙缺口抓了去。那个围墙缺口随后被厂里的工人及时封上,直到八十年代初期我们路过的时候还能看到那一段后修的围墙和老围墙之间不同的颜色分隔。

也不知道被他们抓着跑了多久,我只有模糊的印象的是他们拖着我们上了轮船,过了江。后来才知道八二七将我们关在长江南岸的大桥四处一个仓库里。

你问我吃没吃苦头?那是当然的啦,一开始不给吃饭,饿了两顿以后,小陈忍不住了在仓库门口嚷嚷着要吃饭。进来五六个人要将他拖出去,我们拼了老命也没保住他,随后就只能听到小陈的惨叫。一会儿的功夫,晕死过去的小陈就被拖了回来。

说到这里老李刻意没提隐瞒了自己也被折磨的事实,我也不敢问。只好递话过去:“那后来你们怎么被救出来的啊?”

老李心情平静的继续回忆:

可能一个多月,快两个月吧。我只记得头发长的开始打结了。一天看守我们的人,我在门缝里发现了这人我认识。是我远房表弟?--潮亮。那时候他是大桥四处的瓦工。我叫他,他也看了看我,终于认出了都没了人形的我。但是表弟就是不搭理我。就在当晚我死了心的时候,表弟也不知道多大的胆子,愣是当天夜里把门锁打开了,让我们逃了出去。如果不是潮亮表弟这个举动,估计也就没我后来什么事了!

老李长叹了一声。


第七章、乱作一团的十年(3

再后来,就回到厂子里,我发现工宣队成了厂里的头头。还好几个头头我还都认识,毕竟还是厂里的工人嘛。他们有什么做宣传写标语的事情也还是让我来。看来这写的一手艺术字还是有用的啊!

再后来,不知道什么人的大字报把我也折腾了进去。大字报说我当年是反动组织“凤凰口琴社”的骨干,还说我也是修正主义的走狗。

妈个蛋的,我吹个口琴,这些人也能联想到政治。后来想想那时候最爱吹的就是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可能就是这个被他们认为是修正主义走狗的原因吧。

和你在电视、书籍中看到的一样。批斗,喷气式飞机,高帽子,身上涂黑墨汁,站街、扫马路这些,他妈的折腾了我小半年。

再后来厂里没啥生产的事情做,干二停三的事情多了去。好好的设备就这么开开停停的损耗殆尽,侯总的身体也急转直下,老同事们都说侯总的身体是被心里的郁闷急的。

一度无法工作的侯总——侯德榜,在74年也离开了人世。这位传奇的老人一辈子和南化有着血浓于水的感情,制硫酸、制硝酸、制碳酸氢铵、制硫酸铵、化工机械这些都和厂子密不可分。虽然老爷子去世的时候已经是化工部的副部长,但是80岁的时候,侯总还经常在厂里忙乎着。见到我们也还是会点点头,有时候也会在厂里的大会上操着一口闽南腔的普通话告诉大家化工厂的工人一定要守好厂子。


第八章、种树乘凉(1

老李的回忆说到这里,奶奶洗好了碗,脱下围裙也来到了客厅。老李赶紧掏出香烟盒,自己点上一根,看到烟着了,这才将手中烟递给了奶奶。奶奶一只手夹着烟,看着老李也加入了龙门阵。

我看到奶奶加入了谈话,紧接着问到:“我知道,我知道,后来就是文革结束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经营吧,已经快五十岁的老李那时候在干什么呢?”

奶奶的加入让这场对话更加有趣起来,奶奶说:“还能干嘛?他从来都不管我们家里的事,当时门口老王、老赵都把老婆也搞到厂里上班了,我跟他说了多少次,他就是不去和厂办的人说。老王、老赵可都是解放后才进厂的,资历比你要浅的多了!”

老李不高兴的回了句:“你懂个屁!”

奶奶嚷嚷起来:“我就是懂,后来还是我自己找后勤主任说的,才从拖板车送开水才进的厂!老李倒好,就知道偷懒。公司恢复生产了就该去生产一线嘛,工资奖金也能多一点。他倒好非选了看似实惠却毛都没有的后勤经营公司。”

老李也不急着辩驳,将茶杯端给奶奶,趁着奶奶喝茶的空老李才有机会对我开了口:“别听老太婆乱说。当时恢复又扩大了生产,厂里一下招来了好多工人。为了留住这些工人,让他们能安心在江北工作,尤其是留住那些从大学来的年轻人,公司成立了房产经营公司,那一时期我们拼命建家属楼,公司经营的利润除了上缴以外,一多半用来改善职工的生活条件。因为这个口子涉及厂里所有人的利益,还需要对厂里情况熟悉,领导能放心,在工人心里也有威望的人,我才同意转来这个地方的!”

奶奶喝完茶,插了句嘴:“老头就是这种二五的人,什么事情都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就是从来不往家里贴金。那时候分房子、分煤气包什么的可都是按照工龄来排队的。他46年进厂是工龄最长的吧,八级工资也是最早拿到头的吧,可是他每次都不抢着要,你说甩不甩?”

老李笑眯眯的说:“别乱说,现在住的不都是厂里给的嘛,也就迟了那么两年,有什么好抱怨的?”


第八章、种树乘凉(2

奶奶呛了老李一句:“那是那是,给厂里卖命了四十年,最后厂里送个大红花、两个搪瓷杯就把你打发了吧!”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杯子,我看到白色的杯子除了口子上面有点磕坏的瓷,新崭崭的杯身上 “南京化学工业有限公司光荣退休” 几个红字依然醒目。

老李露出幸福的微笑:“是啊,一辈子交给一个厂,老婆孩子也一半都在这个厂,这是该有多深的感情啊!”

奶奶不失时机地和老李拌着嘴:“深个屁,你还想把孙儿们也送进厂里啊,你省省吧。你们单位老陈的孙子在厂里连轴转的倒班,累的差点没缓过来,我才不要我的孙子们吃这种苦呢!”

老李跟我解释到:“老陈家孙子的事情是意外,老陈也是的,还带着家属到厂里闹,就更没有道理了。这个我是知道的,厂里后来请我回去主持公道,我就对老陈说了一句话‘你当年拼着命的保护厂子,被抓走打到吐血,还不是对厂子有感情?现在怎么好和厂里为这种事情闹不愉快,厂还是原来的厂,孩子也没出大事,我看孩子在家休息一个礼拜,这事就算了吧!’老陈不也就算了,这不前两天还来家里喝酒的嘛!”

奶奶和我都不说话了。因为老陈上周来看老李的时候是自带的洋河。除了给老李敬了酒,两人在桌上回忆起当时被抓到大桥四处互相扶持才逃过一劫的事情,都直呼过瘾、过瘾!


第八章、种树乘凉(3

再后来老李光荣退了休,退了休的老李依然最喜欢每天走在几十年的上班路上散散步。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条上班路上的梧桐树枝早已伸满了整条路面。老李走在这片林荫道下,看着熟悉的景物,时不时有老同事骑车经过,打个铃铛叫一声“李师傅”。

高兴的时候老李还会走到几个厂门口去望望,看看厂门口的毛主席像,看看当年热闹非凡的南厂门码头,还有那个曾经被“八二七攻破的小门围墙。

这里留下了太多他的记忆!


尾声:

故事写到这里,我的眼泪早已哗哗的落在了电脑跟前。落叶归根的老李没能将如歌的岁月继续续写。

晚年病中的老李,将岁月的记忆一点点的还给了过去。病床前的他依稀又看到了阿爸、阿妈、富贵叔、阿兰姐姐,部队的罗团长、郭政委,还有厂里的侯总、老黄。他们又可以在一起团聚了。

谁才能真正拥有如歌般的岁月,其实他们都只是如歌岁月的亲历者、见证者。

屋外的细雨此刻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我抬起头向夜空问一声:

老李,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

                                       菲波那奇

                                   2016430日(成稿)

                                   201724日(修订)

上一篇 小城故事多

南京民建网站版权与免责声明:

① 凡本网注明“来源:南京民建”的所有文字、图片和音视频稿件,版权均属南京民建和南京民建网站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如有需要链接转载或其它方式调用者,请注明摘自“南京民建网站”或相关字样。

② 凡本网未注明“来源:南京民建”的所有文字、图片和音视频等稿件均为转载稿,本网转载仅为提供更多信息和促进交流之目的,不代表同意其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不代表本站观点,仅供参考,我们不作任何承诺保证,不承担任何的责任。如其他媒体、网站或个人从本网下载使用, 必须保留本网注明的"稿件来源",并自负版权等法律责任。如擅自篡改为"来源:南京民建",本网将依法追究责任。

③ 如因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需要同本网联系的,请在30日内进行。